苏念瓷《一怀茶事度暖冬》

有一种人生，从茶中开始；

有一种故事，由茶中传说；

有一种心情，在茶中从容。

茶事碎碎念

    烹一壶清茶，与二三人共饮，且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想来，这是当下都市中人寻寻觅觅却无法尽享的一种人生境界。世界确实不完美，大多时候，我们生活在自己的想象中。不管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亦或是琴棋书画诗酒茶，俗世烟火与雅致风月，唯有这最后一个茶字相通，然而，茶一经入了口，则是百人百味，各有独钟。

   朋友小娟开一茶庄，每有邀请：来喝茶吧。简单的几个字，轻轻柔柔的话语，不急不缓的声调，一如她的人，安安静静的，却令人无法把视线移开。每当众友围坐在她身边，观她行云流水般的茶道，闻那或清幽或浓郁的茶香，于茗烟袅袅中品赏出另一番雅致的心情。此时，窗外是穿梭不息的车流，热闹的人群。你可以在这静逸的时光中摆渡往事，亦可以在光阴的故事里圈点人生。由青葱到成人，渐至中年，情感如茶，茶倒七分为敬客，只留三分做人情。一杯茶，由浓泡到淡，执着于淡茶的人不多，一旦执着了，也就再不弃舍。可见，茶道便是人道，做人做事，讲究的是冲和融通，而非先来后到。

    人生于世为稻粮谋，喂饱了肚子，当然要一些汤汤水水的滋润一下，除却酒，茶可以说是人人得用之物。文人饮茶是风雅，农人饮茶是解渴，当然，若渴极了，就那一捧小溪水也胜似玉液琼浆，自是需求不同，与境界无关。茶品韵，琴闻音，有茶乃有琴，那一角木质窗棂下，清音响起，茶韵自生，这一刻相视而笑，便是人间四月天；一曲筝音千古唱，弦尽意未了，低眉问红尘，谁是你知音？所谓朋友易求，知音难觅，好茶亦如知音，不止是懂得，遇上了，更要珍惜，缘分若此，一盏茶汤在口，个中真意只有自己回味得清。

   世间多少事，事事忙碌人，劳其筋骨之痛，苦其心志之甚，也未见得有肯收足者。文明的重金属下，昔日的薛笺和竹枝词早已消失在斑驳的书窗背后；精致的茶具前，未必有精致的心情，寄言在虚华的物表之上，寻求净土宗风，又何尝能解得其中真味？所以，一茶在握，我们只有在陶公的傲菊霜篱下，过上一把田园的瘾。俗语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山清水秀的江南，无论市井往来还是青砖瓦舍，由里到外散发出秀雅之美；江南的绿茶，娇小细嫩，色泽柔亮，茶水也是婉转晶莹，碧色喜人。而苍茫漠北，戈壁横陈，黄沙遍野，游牧民族的特色生涯中，男人骁勇彪悍，女人热情似火，一碗迎客的酥油茶让你不得不忍受一种奇异的味道接受来自内心的热忱，他们喝的砖茶粗糙简陋，酥油羊奶与炒米红糖的和谐共处，酿造出这独特的民族茶粮，于是，茶就是粮，粮就是茶，茶已融入生活，融进生命，在人们的一言一行中显出它的粗犷与苍凉。  

   小时候不稀罕茶，一心惦念那酸酸甜甜的橘子汁饮料，只在父母待客的大茶壶里一睹茶的容颜。年轻时，喜欢上了绿茶的翠嫩香馥、婀娜多姿；人到中年，便爱上了乌龙茶的香醇清幽；再上些年纪，想必最适合的只有红茶了。从不发酵到半发酵，再到全发酵，一如这人生的心态写照；生命之花次第盛开，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喝茶要过滤，然后装入一个公道杯，分斟给各茶友，这公道两字，自在人心，茶无高低，一杯饮下，可饮出阳春白雪，也可饮出下里巴人，全在饮茶之人的心了。人走茶亦凉，说的是人生功名地位，不过，即便是凉茶，也可洗洗手脸，兼作美容的特效；何况那些泡过的茶叶，也可以晾干了做成茶枕，有茶香入梦，岂非雅事一桩；或者拌入盆花泥土之中，据说有很好的松土作用。人生如茶，即使走到尽头，也会留点什么让后人回味吧。

   南人喝茶讲究，茶自公道杯出来，先倒入闻香杯中，再倒扣茶盅，随手翻盏，那手段很有学问，讲究的就是那轻盈柔和优雅。然后取出闻香杯，一杯香茶全数倒入茶盅中，不多不少，不满不溢，正是恰到好处，难道人走世道，果真能走到这般默契？最后，暖暖地烫烫手，凑近了一闻，闻香杯中的茶香便幽幽雅雅地沁上心头，手中也留有余香，都说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原来这不仅是花道，亦是茶道。

                         茶中丽影  婀娜若仙

   喜欢绿茶，一个绿字，鲜活、饱满，清碧的颜色中透着盎然生机，让人联想到初春的田野。绿茶宜赏，只需一个简单的玻璃杯，无论是龙井、碧螺春，毛峰还是银针，只需放进玻璃杯中冲入开水，就会看到叶子在杯中沉浮，汤在茶中变换的美景。冲泡绿茶最为简约，也最为复杂。简约是因为用玻璃杯、瓷杯、甚至瓷碗就可冲泡，投茶，注水，茶汤适口时即可品饮；复杂是因为绿茶的产地不一，品类繁多，在品种、外形、内质及细嫩程度等方面都有差别，真正要冲泡好一杯绿茶是很难的。所以，六大茶类中，只有绿茶论“品”，品其平常，品其平和，品其平静，品其玄妙。单从这点看，冲泡绿茶真的很需要功夫。

   曾看朋友冲泡绿茶，素手提壶，玉腕轻抬，一道弧线冲入杯中，杯底的茶叶霎时如羽飞天，旋转着，翻滚着，升腾着。如果是上好的毛尖，要先冲一半的水再放茶叶，摇一摇再冲水，嫩嫩的芽儿会更加轻盈地飘起来，边飘边伸展着柔美的身姿，妩媚地旋转着上升。稍许，那些肥厚的叶片开始下沉，轻薄的叶片渐次上飘；这时，杯中开始热闹起来，上上下下来来回回，飘飘浮浮荡荡漾漾，似一出尘世的戏，又像一曲晨起的林间鸟啼。片刻之后，茶汤泛着浅绿，茶叶鲜活过来，叶和芽在水中伸伸展展，竟是一派明媚春光。再稍后，随着水波渐平，叶片们也慢慢安静了下来，落姿如叶，依然优美的下沉。

   清透的茶水中，沉在杯底的芽或叶尖朝上轻轻盈而稳稳地站着，后下去的就在叶与芽的小缝隙里寻觅着，杯中虽小，俨然茶之山水。此时，方饮第一道茶，只是上面还有几片薄叶在观望杯外的风景，让你觉得喝起来不能尽兴。再看茶汤，浅绿中有点微黄，像春天之芽草，颜色是稚嫩的。慢慢啜几口，茶味淡淡的，只有一丁点儿的清香，再续冲水，开水下去又引得茶叶们袅娜起舞，茶叶们的位置发生着变换，先沉下的可能换到了上面，而上面的可能乘机溜到了底层，但这次很快就平静了。

   饮过之茶，举杯在手，水面的几片叶子不知不觉沉入杯底，杯底的绿色森林里，挨挨挤挤，密而不喧，随意晃动之时，叶子们也只是轻起微澜，浅漾清波，经历了最初的繁华，看到杯外的世界也不过如此，当下，还是安静的在杯中做自己的本分才是。此时，茶汤比刚才显得深了一点，是那种温和的黄绿，像是从初春到了仲春，小啜一口，从味蕾两边滑下，弥漫整个口腔，然后顺着喉咙慢慢咽下。不管茶是属于清香型还是粟香型的，这时，口腔里经过短短的微苦后，立刻会感到一股甜丝丝的泉水从喉咙溢满口中，令人神清气爽。茶叶完全沉入底后，杯中一派安详，像一位身着素衣神定气闲的美妇，茶的味道是清香中微苦，苦中回甘，甘里生津。品赏杯中风景，犹如童眸澄澈又如智者倾谈，饮茶之心与茶一起沉静。

                        茶中君子   儒雅淡定

  如果待客品茶，相信大多本地人会张口就说，喝铁观音吧。铁观音，性如其名，大概这茶世界中，再没有哪种茶比铁观音更能显示一身的儒雅淡定了。如万年青般的叶片，已让人对它敬仰三分，再配以特有的红金边，如佛光般笼罩着厚重的绿袍，早就让人不得不把它作为能普渡众生的佛来顶礼膜拜。所以，只能用最精致的茶具、最甘洌的泉水、最纤巧的手来泡它，只能在青山秀水间，在幽雅别致的茶室，在知音相聚的时候，让最懂它、最珍爱它的人来品尝。铁观音的思想贯穿在它七泡流香的过程中，从准备茶具、烧水、温杯开始，就带你逐步进入一个禅的境界，让人撇开所有的尘事，进入它丰富的内心，用它的思想去开拓人们千头万绪难解的结。

   铁观音是高贵的。它的高贵在于内心的平实，在于处事不惊的大家风范，在于容不得半点虚假媚俗和肮脏，以至见到路边小店里一身油腻、指甲里藏着污垢的小老板，用没清洗干净的茶具泡铁观音时，便觉得是对它极大的侮辱。以至于见到高档茶楼里泡茶小姐将泡好的茶奉给客人，而客人却粗鲁地将茶水喝得哗哗直响，把精致的品杯摔得砰砰乱跳时，心里更为铁观音大鸣不平，感觉尤如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它的高贵还在于它的朴质醇厚，在简朴的农家小院，洁净的粗瓷盖碗一样能泡出它的儒雅，深谙茶性的老农一样能喝出它的韵味。它好的就是一尘不染，一尘不染的茶具，一尘不染的人，一尘不染的空灵世界。它知道事物没有完美可言，所以它永远追求着完美，至尊的完美。

                        茶中隐士   旷野普洱

   每个品茶之人，想必都对茶背后的文化略知一二。最早的茶经不说，关于茶的诗词自远古袅娜而来，飘浮在如今的茶之上，茶才有了独特的味道。人们爱茶，热爱的当然不仅仅是茶香，更多的是爱它的品质。普洱的品质是醇厚，就像那块厚厚的茶砖，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决不似其它茶那般轻浮，它更像一位经历沧桑的老人，深沉而有底蕴。每一块茶砖，都是一段历史，一段文字。看见它的沉稳厚重，你甚至可以想象出，它已经历了怎样的茶生。

   其实所谓的茶，在成品之前，都是沐风淋雨，听鸟语虫鸣的自然之子。曾经的鲜活美丽的一生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恐怕只有那一叶一脉知晓了。据说普洱茶加工工序独特，鲜采的叶，经杀青、揉捻、干燥之后，成为普洱毛青，即生茶；再经过堆闷后，才可成为熟茶。这一生一熟之间，却要等待三五年的沉寂，方才涅槃重生。人们无从知晓这个过程中的痛苦，只看到它重生之后沉稳的容貌与醇厚的味道。

   从来茶是新的好，酒是陈的香。偏偏普洱如酒一般越陈越好。一般的发酵茶都是人工发酵，偏普洱既可以人工又可以天然发酵，有的茶最怕潮湿，偏普洱不怕，它要在湿润的大自然中完成最后的坐禅，要把临近它身边的一草一木的气息都吸入自己的五脏六腑，让泥土、树木、天宇的味道都沉浸在自己的身体中。品普洱茶，就是品尝一种沧桑，会让人霎时感动。感动的，就是那份岁月的醇香。

                         纷纭花茶   修补生活

   大概真正好饮之人都不喜欢花茶。茶性易染，无论什么花掺杂进去，茶原本的清香便荡然无存了。洁白的茉莉花香气益人，但那是看着闻着的感觉，是在与百花争香时，其独特淡雅香型而被人认为是满园春色也香不过她的艺术升华。真正让一口浓缩的花香入口下咽，那香气则会因过于集中而变得浓酽闷人，似乎让一个文静贤淑的女子一下染上了尘世的艳俗。喝茶之人讲的自是一个自然的心境自然的味道，花香让人不容易专心致志，花香让人想起了很多尘世的因缘恩怨，因此花茶在文人雅士眼里是不屑一顾的。

   然，花茶之所以受人喜爱，亦是因其芳香的味道，价廉的优势吸引着不小的群体。它让好多喝不来苦青茶的人能从茶中吸取营养，让好多买不起高档茶的人同样能享受品茗的乐趣。它以拥有一颗芳心而骄傲，以能走入寻常百姓家而自豪，以能随意游走在大街小巷、散落在露天茶馆而得意。其实，花茶是智慧的，它的智慧在于明白用什么方式去弥补那些不完美的事物。它是积极乐观的，不在乎什么二等三等的次要地位，它的豁达品性告诉你，要善于去修补不完美的生活，并且把自己发挥到极致就好。

   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所谓清福，就是简单的快乐，人生如茶，浮浮沉沉，浮上来的是得，沉下去的是失；如此，莫管它天地之间怎样气象，放下那些个神马功和名，只消在这片刻静坐无为，约上两三好友，掬雪烹茶，煮字疗饥，让那一怀情愫在茶事中渐渐温暖，熨贴着即将到来的冬。